1月19日,新西兰总理杰辛达·阿德恩突然宣布辞职。
新闻引爆了新西兰乃至国际舆论,我自己的手机也响个不停,同事、朋友、家人乃至卖菜大妈都在议论此事,甚至我听到我上小学的孩子也与他的同学煞有其事地聊道:“你知道吗,总理辞职了,新西兰之后要有大问题了……”
不过从舆论温度来看,新西兰国内外还是有区别的,看新西兰以外的反应多是一脸懵圈的状态,而新西兰国内则是“喜忧参半”。
大起大落的政坛生涯
阿德恩生于1980年,作为八零后的她,2008年成为当时新西兰“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会议员”,2017年则成为新西兰“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理”,可谓年轻有为。
2019年克莱斯特彻奇市枪击案发生后,她戴着头巾去慰问穆斯林受害者,“一抱”震天下:这种西方白人对“千年宿敌”穆斯林的博爱感动了世界,穆斯林们激动地把她的照片投射在迪拜的哈里发塔上,西方世界也给予了她如潮般的赞誉。
她因此登上了各种杂志的封面,好莱坞甚至要拍她的电影。而在新西兰国内,她领导的工党支持率瞬间历史性地超过了50%,粉丝们在街头贴出了她的头像,观察家们还发明了一个词——“杰辛达狂热症(Jacindamania)”——来形容这种舆论潮。与此同时,工党内部各派系因拜服而空前团结。
阿德恩当时可谓气势如虹、风光无两,那时候很多人似乎都觉得,阿德恩的辉煌声望将伴随她的一生,而她领导的工党也将因她的声望而长期执政。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4年,工党就面临支持率低迷的困境。如今阿德恩不仅辞掉了总理和党魁职位,甚至还宣布自己今年不会参选国会议员,算是从政坛直接裸辞了。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了英年早逝的“麻风王”鲍德温四世,令人感叹人生无常。
在阿德恩的辞职声明中,能够读出一股浓浓的负能量。
她称自己已为国家贡献了一切,自己“油箱里没油了”(“no longer had enough in the tank” to do the job);她还对自己幼小的女儿说“妈妈期待着你今年开学时能在场”,对因国事繁忙而一直无法与之结婚的未婚夫克拉克说“我们终于可以结婚了”。
这种公开的亲情表达,似乎也在透露着某种对时局的不满。
阿德恩的辞职,更像是因沉重的政治压力,而不是心血来潮的淡泊名利。这和2016年突然辞职“回归家庭”的前总理约翰基有些相似,也让很多人感觉,新西兰的总理似乎特别爱辞职和搞“回归家庭”的叙事。
总理这个职业,真的这么“可怕”吗?
阿德恩的负能量,主要来自新西兰正在面临的各种危机。
新西兰的银行利率飙升到了30年来的最高点,伤害了企业主,而物价上涨则伤害着工薪阶层。与此同时,劳动力正快速流失到他国,而国内治安的恶化也逼得向来随遇而安的华人都上街抗议了。
此外,工党过去推行的很多政策,如水务制度改革(三水改革)和土著平权改革(He Puapua),都引发了很大的社会争议甚至导致族群分裂。而工党曾经承诺的很多事情,比如用于解决住房短缺问题的Kiwibuild建房计划,都仅仅完成了个零头,相当不好看。
糟糕的是,阿德恩的政治盟友们也有所动摇了:党内,2022年阿德恩在中美关系中试图倒向美国时,被党内大佬公开警告“不要站在历史错误的一边”;党外,常年当“跟班”的绿党因环保议题的分歧而认为“工、绿跨党派协议”是“有毒的”;而在坊间,阿德恩严格的抗疫政策和减排政策,同样激起了连绵不绝的游行集会。
由这么多问题引发的政治危机令阿德恩“压力山大”。多次民调显示工党的支持率低于反对党国家党,今年大选连任已有悬疑。同时,新西兰人对阿德恩的态度也从过去的“杰辛达狂热症”一百八十度转弯,变成了现在的满腹牢骚。
在对政府前进的方向越来越失望之后,许多新西兰人现在正在庆祝阿德恩的辞职。
新西兰记者和《每日邮报》专栏作家丹·伍顿严厉批评阿德恩,称她的领导导致了“经济灾难”。他谈道:“杰辛达·阿德恩辞去了新西兰总理的职务,她非常清楚自己即将被新西兰人残酷地赶下台。新西兰人已意识到她在疫情中展现的威权主义、虚伪的善良以及她给一个了不起的国家造成的经济灾难。”
“谣言”成真了
其实早在去年10月,坊间就盛传很多来自工党内部的各种传闻,其中最惊人的便是“阿德恩马上要辞职了”。对此,阿德恩还曾郑重地辟了谣。
然而谁能想到,当初还煞有其事地辟谣称自己“不会在大选前辞职”的阿德恩,在3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就断然宣布走人了。可见,当时的“谣言”未必完全是空穴来风。因此,我们也可以再顺便回顾下去年10月份的“谣言”还有什么:其中包括“阿德恩会去联合国任职”以及“阿德恩下台是为了不在她的执政期间输掉选举”。当然,阿德恩都一一否认了。
新冠疫情后产生的各种连锁危机,对于西方政府来说是相当难解决的,这使得西方国家在疫情后几乎都发生了执政党更迭,新西兰工党的支持率低迷甚至可能无法连任,其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执政党更迭之后的新政府也依然是“西方政府”,也几乎无法解决前任的危机——很多阿德恩的反对者也深知这点。他们当然会对阿德恩的辞职而欢呼雀跃,但很快就都意识到,潜在的替代者可能也不会好到哪去。
谁来捡这个“烂摊子”?
在新西兰,连孩童都知道国家的情况很糟糕。阿德恩宣布辞职之后,副总理格兰特·罗伯逊声称不会接任总理职位,足见这个位置的烫手程度。
按理说,总理这一职位“光宗耀祖”,理当有各种人打破头竞争总理这一职位;但现在看来,却是一个被撂在众人面前的烂摊子,大家对此似乎都表现得很是谦逊。
毕竟,处理如此烂摊子,不同于作秀演讲那么轻松愉快,需要的是丰富的执政经验,而新西兰的民主制度缺乏官僚体制对政客的长期培养。在座的议员,很多在几年前只是个过着自己小日子的平头百姓,国情顺利的时候可以混混日子;国家一旦遇到挑战,到了需要见真章的时候,很多政客们就露怯了。
当然,工党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才。关于工党内潜在的新总理人选名单,其实在去年10月“阿德恩辞职”的“谣言”出来时就已经有了,而当下新西兰人正就此话题进行热烈的猜测。
坊间热传的几个版本略有不同,但每个版本里似乎都有迈克尔·伍德(Michael Wood),也就是现任的移民、交通和劳工部长。
伍德也是生于1980年,也是“年轻有为”。他出身于工会,为人谦和、低调和接地气,与群众打成一片,也深受党内同事的喜爱。他于2019年担任工党党鞭,而这个职位往往是新西兰政党留给重点培养对象的。
此外热传的人选还有几位,比如克里斯·希普金斯(Chris Hipkin),生于1978年,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高级工党议员,2017年成为教育部长,在2020年临危受命当卫生部长,成功应对了新冠抗疫事务,目前正担任新西兰教育部长、警察部长、公共服务部长和国会议长。
再比如娜耐娅·马胡塔(Nanaia Mahuta),是新西兰的外交部长和地方政府部长,引起争议的“三水改革”即为她牵头。马胡塔是已故毛利女王的养弟、毛利长老罗伯特·马胡塔爵士的女儿,她留着非常醒目的毛利传统的面部纹身,象征着她在毛利族裔中的地位。坊间猜测她可能会成为总理接任者的主要依据是她在2014年竞争过工党党魁。作为新西兰外交部长,她在美国和中国在南太平洋国家事务上持中立立场,2022年底她曾表示该地区“对任何一个超级大国都感到不舒服”。
结语
无论是谁接任总理一职,对于他/她来说,挑战都将是非常严峻甚至是有些绝望的。
因为新西兰的很多问题,可能并不是新西兰人所能解决的:比如利率高企问题,新西兰的银行利率被迫要跟随美国银行利率上涨(否则财富会被美国吸走);再比如劳动力流失问题,这是澳大利亚等西方盟国在新西兰重金挖人所致;而新西兰社会的犯罪率飙升,更多是因为整个西方文化圈的社会心理原因。无论怎么应对,新西兰这个“细胳膊”似乎都很难拧得过大环境的“大腿”。
也许新的总理必须是个政治天才,才能让新西兰摆脱窘境。然而,如果上述候选人有天才之能,那为何之前没有出来辅佐阿德恩力挽狂澜呢?可能无论谁接任总理,最终都只是一个“临时工”,也因此,即使有的政客曾积极竞选党魁,现在也不想、不敢露头了。
也许孩童们说的是对的,阿德恩的撂挑子和“油箱里没油”,反映了新西兰面临的挑战已经无人可挡。未来可能真的是要有大麻烦了。
作者肖志鸿(Mogan Xiao),为新西兰政治评论作家,社会活动者,电视节目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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