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到室外的人们惊恐地看着四周密集的高层建筑。(王浩 摄)
中新网2月23日电 题:新西兰地震亲历记:度过最漫长绝望的几分钟
特约记者 王浩
瞬间地动山摇 度过“一生中最为漫长绝望的几分钟”
2月22日中午时分,作为当地一家中文报纸的创始人和总编辑,我如常在电脑前紧张工作。周三是我们的出版日,所以周二总是最忙的一天。报社的女记者陈淑贤在另一台电脑前写稿件;负责排版、广告设计的朱伟,负责网络的蒲睿则在几分钟前相约出去吃午餐。
突然,办公室开始剧烈摇晃!以为是去年9月4日之后上千次余震的一次,一瞬间只是有“怎么又来了”的感觉,但这次内心却瞬间有极度的恐惧感!本能地离开办公桌走到门口,扶着桌子等待余震停止……仅仅几十秒的时间,却感觉天旋地转、地动山摇!先是突然的抖动,然后是肆虐的翻江倒海,接着是好像无休无止、疯狂的、张牙舞爪的东倒西歪……电脑掉下桌子;落地大玻璃窗稀里哗啦破损破裂;屋内书架、桌面的任何东西纷纷跌落地上……楼内的火警哔哔大响,楼外面显示一幅末日的景象,各种破碎、倒塌、喊叫声混合,充斥了整个窗外的空气……
我与陈淑贤相扶着,度过了感觉是一生中最为漫长绝望的几分钟。
晃动终于停止。我随手去开身后的大门,但打不开!想到刚刚上小学的女儿,一股绝望的心情再笼罩整个身躯。咬着嘴,咽下好像肿胀的心,迅速找到办公室另一个平时锁着的门的钥匙,哦,能打开!陈淑贤在最后一秒钟替我从电脑上拔下移动硬盘,然后两人关上门,即刻逃离看似随时可能倒塌的办公室二楼!
没有时间看准确的时间,但当时正是午餐时分。
失联同事重相聚 噙泪互诉“真是幸运我们还活着”
报社办公室坐落在基督城市中心,距离标志性建筑大教堂广场不到100米。这个地区,是大教堂、有轨电车、美丽的艾文河,古老的英式建筑,还有众多特色咖啡馆、纪念品商店交汇的地方。平时中午时分,建筑物之间的空地,总是有不少闲适的人们,喝着咖啡,浏览着古老的建筑,或是在大教堂广场听着著名的男巫演讲他无休止的演讲……
但是今天,一切均彻底改变!下到报社办公室楼下,只见门口的有轨电车轨道像面片儿一样被撕裂;地面涌出泥浆、浑水;远处的大教堂尖顶已经倒塌!已经逃出建筑物的人们聚集在小小的维多利亚花园广场,惊恐地看着四周密集的高层建筑……一些人潮水般从大教堂广场跑出来,一些人身上满布尘土,一些人脸上、头上有血流下……而报社所在的两层上世纪50年代的临街大楼,已经破损不堪;斜对面一些老建筑的临街店铺,墙壁倒塌,橱窗破碎……
陈淑贤与我互相简单安慰了彼此,说“我去看看,照些相”,然后就跑向混乱不堪的大教堂广场——就此我们失去联系10多个小时!
焦急地站在街边,看着眼前的惨状,情绪极度激动。平时上班停车的farmers 停车场建筑,外观看好像随时倒塌,停在那里的车,肯定是开不出来了。试着往家里、女儿小学打电话,均不通!两个男员工不见踪影,手机也是不通……情急中,我企图往大教堂广场去找他们,但扭曲变形的电车轨道让我重重地摔在十字路口中央!被几个人掺扶起来……漫长的十几分钟后,终于见到了两个男员工。见到他们安全,我的心头稍感欣慰。急急忙忙与他们交代几句,让他们想办法与陈淑贤联系,然后,拦住一辆正在行驶的汽车……驾驶员头上有血有伤……他要去的地方正好与我家相反;再拦住一辆出租车。看着我绝望的样子,这位司机和蔼地说:不知道能走多远,我们试试吧。
坐在车里,看着扭曲变形的路面、旁边残桓断壁的建筑、脸上布满惊恐的人们,内心悲哀、绝望、无助……司机说其家人安全,但我们在收音机中听到有17人死亡、超过200人失踪,还有不少人压在倒塌的建筑内……我们噙着泪,互诉“真是幸运我们还活着”……
来自女儿的安慰:“妈妈,没事,别怕,有我呢”
没有交通灯,所有路口的四个方向都有车!但大家显然都体谅着彼此的心,小心地观察、相让,仍然是有序的交通……
终于到了距地震损毁地带最严重的市中心八九公里之外、基督城国际机场附近的女儿小学!
在小学校操场,冷风中,聚集着校长、老师和孩子们。我瞪大眼睛找我的女儿……终于,看到了那个穿着大了两号、白绿格子短袖校服的女儿!女儿扑进怀里;班主任赶过来告诉我:特别勇敢、沉着的她,在地震发生的时候,第一时间按照老师的指挥趴下护住头,不哭不闹,虽然惊,但控制着自己……小小的女儿其实刚刚5岁!
脱下外套给瑟瑟发抖的女儿,拉着凉凉的小手,我们走回家。还好,经受了去年9月4日大地震的房子,依然如常挺立。
没有电,电话不通,没有网络信号,但有水。急忙找出空的瓶子、小水罐灌满水,以备不测;检查冰箱、橱柜,有充足的食物可以度过危急时候。期间,又数次感觉非常强烈的余震,房屋仍然像水中失去控制的船,猛烈地摇晃……小小的女儿跑过来抓住我的手,说,妈妈,没事,别怕,有我呢……
母女齐上阵 步行再赴地震灾区探灾情
大体安排好了家,记者的天职让我必需出发再去现场。小小的女儿坚决要跟我去,就像去年一样,说可以当我的帮手,帮助我看周围的情况。看着贴心的女儿,再想想只有女儿在我身边才放心,于是我们两个稍稍装备了下,换上方便走长路的球鞋,挎上长镜头相机,在下午2点多种走出家门。
没有公共汽车,很少的出租车,看起来都是急急忙忙的其他车辆……竖起大拇指,终于拦住了一辆破旧的小车。和女儿挤进小小的副驾驶座,才知道司机妻子、女儿正在离开市中心的某个路上期待与其汇合。电话不通。还有好长的路,但进城的路已经封闭。我们只好下车,步行。
一路上看着。倒塌的围墙,歪斜的烟囱,变成泽国的后院……有人披着毯子徘徊在房屋附近,说,家不能进去了;有母亲护着孩子守在院子中央的户外餐桌;有年轻人缩在掀起汽车后盖的尾箱中;老人公寓的一群老人围着白床单,一脸茫然地坐在矮墙上,说,房子不安全,要先在外面等着……其中,有老人还光着脚……
有点迷路,问走过来的年轻人,被告知最好不要进城,到处是烟尘、砖瓦碎块,救护车、救火车忙于工作,尤其带着孩子极其不安全。
思缜再三,问女儿:我们还去吗?女儿小大人地说:当然去了!你要拍照片呀!
看着坚强贴心的女儿,一股暖流布满全身。好,我们走!
眼前情景揪心 用相机镜头聚焦断壁残垣
一路拍着照片,与每个插肩而过的人道着平安,终于来到了市中心附近。
在Bealey Avenue 与Victoria Street 路口交接处,一栋古老的灰砖教堂像风中的残烛,四面的墙有两面已经坍塌,残留的斜面屋顶下是一个硕大的黑窟窿……再往里走,也是标志性的建筑——钟楼,时钟指针停在12点50分左右的位置,最上面的避雷针歪斜一旁……再进到Victoria Street与Kilmore Street的交接口,上次地震中损毁严重的一座古老的建筑,此番再次重创,砖头瓦块遍布四周,巨大的建筑就像一个被一脚踢坏的小孩过家家儿的小房子……旁边的Cranmer Square,草坪中涌出大滩的灰色泥沙……
终于看到了市中心报社办公室所在的地段附近,但一辆警车拦住去路,一个警察耐心地告诉一两个行人路已封闭。用相机长镜头望过去,路面残破,泥沙到处都是;停着我的汽车的farmers 停车场,外面用一个超高的支撑塔支撑着。一群人身着黄色醒目服在远处我曾摔了一跤的十字路口忙碌着;救护车、救火车来回奔驰。再远处天空,直升飞机悬挂着水箱来回飞着,那个位置,应该就是在Madras Street 上的CTV(坎特伯雷电视台)楼,记得大概是一座五六层左右的建筑,在这次地震中,倒塌、起火,有不少人被压在碎瓦砾中,生死未卜……当时获得的信息,有大约65人遇难,二三百人失踪,还有已知二三十人被埋在倒塌的建筑中等待救援,有25座建筑整体坍塌……
悲伤中感受温情 “明天再开始新的一天”
离开就像一场战争之后凄凉无比的市中心,步行至基督城最大的市内花园Hagley Park(海格里花园)附近,一段路面像软面条,有的地方起伏,有的地方开裂,泊油路面与路肩剥离,大大的裂缝令人惊恐其中会跳出妖怪……花园里一棵像是有至少100岁的大树,根部被拔起,无力地歪在一旁;路边的艾文河,原本清澈碧绿的河水,此时浑浊,涨起的水线几乎抵到桥底。
平时人口就不算多的基督城,此时异常冷清。没能进入到市中心,我心稍有遗憾,但想到身边的小小孩,决定就此回家。试着搭顺风车,但几辆车都抱歉说是另一个方向,很幸运的,终于有辆吉普停下来,让我们坐了上去。开车的小伙子说是在一家餐馆工作,地震的当时餐馆内霎时变成一片狼籍,所幸餐馆临街,所有正用餐的顾客即刻撤出,没有人受伤。小伙子的家人也都平安。
终于回到家。电恢复。打开电视,现场的每个画面令人心脏紧缩。新西兰最黑暗的一天,我们就这样经历着……眼中满含着泪水,看着这座原本恬淡、闲适的城市被可怕的地震撕裂、蹂躏,我心沉重、悲伤……暂时搁置一切杂念,从相机中下载照片,发往中国的合作媒体;同时锲而不舍地与失去联系的陈淑贤手机联系……
终于,在晚上10点钟左右,得到其的短信:流落在Palms 停车场,冷,饿,无家可归……与当地华人社团自发组织的坎特伯雷华人地震救助小组联系,当即有华人顺风餐馆的老板娘开车过来,接上我和不愿自己在家的女儿,一起去接陈淑贤!勇敢的顺风餐厅老板娘艰难地走过路面被破坏特别严重的Shirley 地区的街道,来到一片黑暗的Palms 停车场。汽车小心地避开到处的泥沙漩涡、大裂缝,我下车,收起恐惧的心,大喊:陈淑贤!你在哪里?!来自香港、曾在去年9月4日地震报道中有出色表现、小小个子的陈淑贤,格外儒弱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好了,好了,我终于放心了,我的员工终于全部报平安……
淑贤说,照片在我的相机里,你要不要现在看……
而另一个员工蒲睿及我拍的地震现场照片,已经通过中国国内的渠道,发往世界的华语地区……
太累太累了,去睡会吧;
明天,明天再开始新的一天……
*本文写于地震发生后的当天夜里(2月22日),首发于中新网;本文此次刊载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