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格局新闻网特稿:阿德恩辞职后新西兰的政治走向
作者:远航(基督城)
新西兰女总理杰辛达·阿德恩(Jacinda Ardern )周四(1月19日)给全世界贡献了一个绝对的新闻头条:宣布将在2月7日辞去总理职务——结束她的新西兰政治生涯。
“一个好的领导者知道什么时候该走”
阿德恩有些哽咽,表示,“对我来说,是时候了”,“一个好的领导者知道什么时候该走”。
阿德恩给出的辞职理由,只是因为她是“人”。阿德恩称,决定卸任并非存在什么特殊的“角度”或“真正的原因”,她知道总理的工作需要什么,并认为自己“不再有足够能力完成这项工作……但有一些同事可以”。
她说“我的油箱里没有足够的储备再用四年……如果我继续下去,将会损害新西兰的利益”。
“对 Neve(阿德恩的女儿),妈妈期待着你明年开学时能在场。对 Clarke(阿德恩的未婚夫),我们终于要结婚了。”
阿德恩生于1980年,作为八零后的她,2008年成为当时新西兰“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会议员”,2017年则成为新西兰“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理”,可谓年轻有为。
2019年基督城枪击案发生后,她戴着头巾去慰问穆斯林受害者,“一抱”震天下:这种西方白人对“千年宿敌”穆斯林的博爱感动了世界,穆斯林们激动地把她的照片投射在迪拜的哈里发塔上,西方世界也给予了她如潮般的赞誉。
她因此登上了各种杂志的封面,好莱坞甚至要拍她的电影。而在新西兰国内,她领导的工党支持率瞬间历史性地超过了50%,粉丝们在街头贴出了她的头像,观察家们还发明了一个词——“杰辛达狂热症(Jacindamania)”——来形容这种舆论潮。与此同时,工党内部各派系因拜服而空前团结。
阿德恩当时可谓气势如虹、风光无两,那时候很多人似乎都觉得,阿德恩的辉煌声望将伴随她的一生,而她领导的工党也将因她的声望而长期执政。
阿德恩此前也曾承诺以重置方式开始新的一年,但她的宣布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今年是新西兰的大选年。在宣布即将辞去总理职务的同时,阿德恩宣布2023年新西兰大选将于 10 月 14 日举行。
这必定是一个动荡的选举年。随着 COVID 死亡人数增长、通货膨胀飙升以及对犯罪的担忧加剧,特别是最近的生活成本危机,给大选的前景带来不确定性。强硬而沉重的公众情绪更多被引向执政党工党,无论是作为总理的阿德恩,还是政府的各项政策。针对阿德恩及其家人的攻击和充斥在各种社交媒体尖酸刻薄的评论,以及面对女儿 Neve 准备开始上学这样的大事——所有这些都应该是促成阿德恩辞职的因素。
但这不仅仅与政策有关。与其他女政治家一样,阿德恩面临着来自反疫苗者、厌恶女性者和其他根本不喜欢她的人,通过网络或面对面的持续辱骂。
坊间认为,自疫情暴发以来,新西兰公民话语的恶化是深远而令人不安的,尤其是自 2022 年初惠灵顿国会场地遭到暴力占领以来。
在过去的两年里,阿德恩一直处于这种毒性的前线。这对她、对她的家人、对她亲近的人无疑造成了伤害,很大程度上促成了她的辞职决定。
与此同时,她在这些挑战中也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她以果断和同情心应对了 3 月 15 日基督城清真寺恐怖袭击、全球疫情和火山爆发带来的冲击。在 2020 年初的疫情封锁,避免了我们在疫苗问世之前在海外看到的大量 Covid 死亡病例。
最重要的是,在这诸多突发性问题之外,她必须制定出一条解决方案,解决几十年来困扰新西兰政府的常见政策问题,包括住房成本、儿童贫困、不平等和气候危机。
但显然,阿德恩有些力不从心。
新西兰记者和《每日邮报》专栏作家丹·伍顿严厉批评阿德恩,称她的领导导致了“经济灾难”。他谈道:“杰辛达·阿德恩辞去了新西兰总理的职务,她非常清楚自己即将被新西兰人残酷地赶下台。新西兰人已意识到她在疫情中展现的威权主义、虚伪的善良以及她给一个了不起的国家造成的经济灾难。”
前总理海伦·克拉克 (Helen Clark) 在获悉阿德恩辞职后,发表评论,谴责阿德恩担任总理时所面临的“仇恨和尖酸刻薄”的程度,称过度的两极分化正在使政治失去吸引力。
她说阿德恩的辞职应该被当作一个机会来反思我们作为一个社会如何进行政治。
在 1999 年至 2008 年间领导新西兰的克拉克赞扬阿德恩在工作中所做的努力,称她实施了社会和经济政策,并表明新西兰可以成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国家。
克拉克说,“现在,我感谢杰辛达为领导层带来的人性和同情心,并祝愿她和她的家人在人生的下一个篇章中一切顺利。”
“我有幸在危机期间与新西兰并肩作战”
在杰辛达·阿德恩的新闻发布会中途,她在回答问题时说,在“和平时期”领导新西兰与她所经历的不同——阿德恩将自己塑造成战时领导人。
她说,“我有幸在危机期间与新西兰并肩作战”。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她面临的危机比任何其他新西兰总理都多,”新西兰梅西大学政治学专家理查德·肖(Richard Shaw)说。
当一名澳大利亚枪手在基督城的两座清真寺开枪打死 51 名礼拜者时,阿德恩在会见该市穆斯林社区成员时戴着黑色头巾以示尊重。她迅速采取行动加强国家枪支法,包括禁止军用半自动武器,并领导全球社交媒体公司打击极端主义行为。“她很冷静,很有同情心,很有尊严,”肖说。
现在的问题是,在过去 12 到 18 个月里,选民们对阿德恩及其政府逐渐失去信心。工党支持率连续下降。2022年11月公布的一项民调显示,工党的支持率为32.3%,降至阿德恩就任党首以来的最低点,而新西兰最大在野党国家党的支持率为40.7%。阿德恩在 One News-Kantar 民意调查中的首选总理排名从 2021 年 11 月的 39% 下降到 2022 年 11 月的 29%。
当地英文媒体资深政治编辑分析,阿德恩进入她担任总理的第六个年头,工党正在寻求第三个任期,阿德恩 可以说仍然是工党最好的资产和连任的最佳机会。然而,要扭转她直线下降的声望是一个巨大的要求,因为选民感觉在她执政的两个任期中已经听够了她的说教,再加上夹杂着厌恶女性的错误信息,情况愈加恶化。
对工党在执政中进行合理的审查,以及它是否兑现了提供更好的住房、更好的生活方式,以及更平等地分享财富和繁荣的新西兰的重大承诺——无论失败或成功,这将是阿德恩的遗产,她对 3 月 15 日基督城恐袭事件和华卡里/怀特岛火山喷发等悲剧的反应也将如此。
在因对 Covid-19 的首次应对而受到广泛赞誉之后,疫情再次证明是一种恶性政治力量,是结束另一个备受瞩目的职业生涯的一个因素。领导国家度过难以置信的艰难岁月的综合压力,却同时在某些方面引发的强烈反对(比如反疫苗、反封锁情绪),都增加了阿德恩作为总理肩上的负担。
“她留下了一个分裂的国家”
政治分析家称工党政府似变形金刚,而国家党则善于管理。
阿德恩的内阁能力有限,她的政府在政策方面一直是渐进式政府,这符合她的保守本性。
也就是说,她还没有取得很多成就。她上台后承诺进行转型,但不平等和贫困仍然是政治上的痛处。她领导的工党政府未能缓解多年来存在的长期公共住房短缺问题,公共卫生、教育和建筑领域的劳动力面临着未来政府都不会喜欢的挑战。
时事评论员乔西·帕加尼 (Josie Pagani) 指出,这本来是有史以来最具变革性的政府。但现在,杰辛达·阿德恩的工党政府已经结束,再没有转变的时间和机会。
五年半之前,当工党还没有准备好执政时,阿德恩接任了领导职务,并单枪匹马地将工党带领上台。她是如何在 2017 年获胜的?除了她的个性和传达我们价值观的能力之外,没有人真正找到解释。
“她留下了一个分裂的国家”。
64% 的新西兰人(各个年龄段)认为新西兰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分裂。
新西兰工党前华人议员霍建强说,过去这段时间我们听到最多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评价。社会左翼阶层认为她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级领袖,在扶贫、环保和其他领域做出很大贡献。但社会更多的阶层认为,在她的领导下,工党的政策 —— 尤其是经济政策 —— 几乎把新西兰的经济“推到了被摧毁的边缘”。
商界反映最强烈的可能是《海外投资法》、《劳动关系法》、最低工资定位、涉及房地产发展的一系列立法(尤其是租赁市场的政策)以及移民政策等等。
一方面疫情开放之后劳务紧缺,一方面移民政策不利。
房地产和租赁市场方面,利息支出的不可抵税立法(interest deductability),被业内普遍认为违背商业常识。也打破了房东和租客之间平衡关系。
这些政策初衷是帮助弱势族群,但因为这种平衡关系被打破,弱势族群未必能够得到相应的帮助,而对经济发展起到推动作用的租房和房地产市场,反而受到很大程度的打压。
传统工党支持者、低收入劳动者的优先事项,在工党政府议程上的位置低于三水(雨水、废水和饮用水)改革和电台、电视台的合并。
杰辛达·阿德恩愿意花费 6.78 亿纽元补贴企业脱碳,但表示免费牙科护理是一个无法负担的梦想。2020 年免费牙科保健的估计费用为 6.48 亿纽元。
她排除了减少所得税的机会。当在她的政府的优先事项清单上受到质疑时,总理“反驳”并“拒绝”——愈来愈烦躁和不耐烦。
帕加尼说,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阿德恩将作为一位危机领导者和一位能干的领导者而被人们铭记。
“在这个时间点,如果不承认她非凡的同情心,以及她在其他人可能恐慌或跌跌撞撞时在危机中的坚定立场,那将是极端无礼的。”
阿德恩的同事当然对她是绝对一致的赞美,而政治对手,在这个时候也几乎清一色的肯定。
国家党领袖克里斯托弗·卢克森( Christopher Luxon)祝阿德恩一切顺利。“我代表国家党向杰辛达·阿德恩总理表示感谢,感谢她为新西兰所做的贡献。
“她为这份要求极高的工作付出了一切,我祝愿她和她的家人未来一切顺利。谢谢杰辛达。”
行动党领袖大卫·西摩(David Seymour)在社交媒体上表示,“杰辛达·阿德恩是一个善意的人,但她的理想主义与现实发生了严重冲突。我们祝愿她和她的家人未来一切顺利。”
阿德恩之后新西兰面临的挑战
在阿德恩执政的五年多,处于世界边缘的新西兰“小而弥坚”,在多宗占据世界头条的事件中为人称道和熟知。而在当前新冠大流行的时代,新西兰已成为许多人想要移居的地方——世界底层的进步避风港。
但实际上,新西兰的生活可能极其艰难。
新西兰人权委员会已对新西兰的住房危机展开调查。
尽管阿德恩在竞选时承诺改善公共住房,使新西兰人不必被迫住在汽车里,但政府数据显示,这一趋势也在恶化。
她的辞职表明,一个合格的国家领导人不仅要使一个国家渡过危机,而且要在实现目标的同时解决接下来的问题,这需要勇气和能量——而现在正如她自己所说,已经没有了力量的储备。
新领导人能否扭转这一局面?为疲惫的政府注入新的活力?
梅西大学政治学教授理查德·肖说,即使包括阿德恩的核心圈子大卫·帕克(David Parker)、克里斯·希普金斯(Chris Hipkins)和梅根·伍兹(Megan Woods),替补席也没有那么深,而且没有一个候选人能像阿德恩那样有实力。“需要填充的鞋子偏大”。
新西兰华人时政评论家肖志鸿说,新冠疫情后产生的各种连锁危机,对于西方政府来说是相当难解决的,这使得西方国家在疫情后几乎都发生了执政党更迭,新西兰工党的支持率低迷甚至可能无法连任,其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执政党更迭之后的新政府也依然是“西方政府”,也几乎无法解决前任的危机——很多阿德恩的反对者也深知这点。他们当然会对阿德恩的辞职而欢呼雀跃,但很快就都意识到,潜在的替代者可能也不会好到哪去。
随着 COVID 年的过去,阿德恩通过现在辞职,给了她的政党足够的时间来组建一个新的领导小组,该小组可以与过去三年划清界限并专注于未来。
副总理、财政部长兼阿德恩的密友格兰特·罗伯逊 (Grant Robertson) 本应被视为自然的继任者,但他已经排除了向最高职位的倾斜。
当被问及为什么不想担任总理时,罗伯逊说,为了胜任总理的工作,你必须 100% 投入。
“我为担任财政部长感到非常自豪和高兴,但在 2014 年,我说过我不会再次竞选工党领导层,而且我对此没有改变主意。”
这使得迈克尔·伍德(Michael Wood)、梅根·伍兹和基里·艾伦(Kiri Allan)等人成为潜在候选人,但克里斯希普金斯正在成为早期的热门人选。
希普金斯证明了自己作为高级部长的潜力和能力,尤其是作为负责应对 Covid-19 的部长。他敦促人们花“时间消化”所发生的事情,预测在选择新领导人之前进行“良好的建设性讨论”。
分析者称,领导者的领跑者可能包括司法部长基里·艾伦,她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可能成为第一位毛利人总理,尽管她对政治相对陌生。希普金斯在 COVID期间是一位备受瞩目的勤奋议员,他和艾伦可以组成一支强大的团队。住房、能源和资源部长梅根·伍兹博士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党内资深成员,因此也可能参与其中。
一个成功的候选人将需要超过 60% 的核心小组投票,否则他们必须与工党成员一起进入初级风格的过程,这可能会很混乱,所以他们会希望避免这种情况。
新西兰将继续与中国合作
杰辛达·阿德恩几个月前(2022年8月)在计划访华时表示,尽管存在分歧,但两国拥有共同利益。
在奥克兰举行的中国商业峰会上,她表示,新西兰将继续与中国就“共同利益”进行合作,她计划访问中国“以抓住新的对话机会”,支持贸易关系,并进一步合作应对气候危机。
“即使中国在追求自身利益方面变得更加自信,我们仍然可以而且应该在共同利益上进行合作,”她说。
该政策强调与中国打交道时的“尊重、一致性和可预测性”:从本质上讲,政府将继续在互惠互利的问题上与中国密切合作,特别是贸易,同时指出分歧——通常是在外交政策和人权方面。
分析家认为,阿德恩的态度就是新西兰政府的态度,虽然有些暧昧、模糊,但一般不会改变。前华人议员、与阿德恩比肩10年的国会“同事”霍建强评论说,从外交格局角度看,感觉杰辛达跟中国和华人社区的相处有左顾右盼和扭扭捏捏之嫌。与约翰•基总理相比,杰辛达外交格局明显不够。
但尽管如此,新西兰短期内不会加入美国反华联盟——随着阿德恩的离去,新的新西兰执掌者将更多关注于国内大选、民生和经济,无暇或没有多大兴趣与国际势力呼应。
外交政策的独立性是新西兰当代民族主义的实际表现。它有两个相互关联的来源:地理和反核情绪。新西兰的地理环境是低威胁环境的缩影,这使得相对独立成为一个既有吸引力又可以实现的目标。
以当代中新关系为例的硬经济利益强化了不与华盛顿结盟反对北京的必要性。自2008年签署自由贸易协定以来,中国已成为新西兰最大的贸易伙伴,2020年贸易总额超过330亿美元。2022年第一季度,新西兰政府数据显示中国是超过25%的目的地新西兰的出口和进口的近 20% 的来源。经济上的相互依存会产生政治影响。与印太地区的许多国家一样,新西兰非常不愿意站在与中国对立的一边。
前新西兰驻华大使 Chris Elder 在去年年底接受当地英文媒体采访时表示,说我们与中国的关系保持良好,因为我们始终如一且可预测——而且我们不在公开场合摆姿势。
“我们不应该回避与中国谈论对我们或一般来说对西方民主国家重要的事情。
“对于像新西兰这样的小国来说,这是表达我们观点的最有效方式。我认为我们最好不要卷入不属于我们业务的战斗。”
新西兰前总理约翰·基爵士呼吁政府在太平洋地区与中国合作,而不是试图摆脱它们。
约翰基爵士认为,新西兰未来可以与中国建立“美好”的关系,但要达到这一点需要付出艰苦的努力。
在一次关于新西兰与中国关系的广泛采访中,约翰爵士说,在理想的世界中,它会“越来越强大”,因为我们可以成为北京更“值得信赖的声音”。
约翰·基说,“如果我们真的努力工作,我们可以建立良好的关系,中国可以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伙伴,而新西兰可以被视为其他国家进入中国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中间人。”
“我们需要努力建立相互信任,我们必须努力寻找相互沟通的方式,这被认为是有帮助的。”